奕水云泽

2.

醒过一次后，李莲花还是长时间昏睡，只是偶尔醒来能跟笛飞声说几句话，不消片刻又昏睡过去，要么就是睡着了也不安分，几乎日日咳的笛飞声心如刀绞，仿佛有吐不完的血。

不过也不是一直昏睡，偶尔李莲花还能醒，只是睁不开眼睛，有点意识，但动不了，笛飞声也不知道，或许是怕他真悄无声息的去了，总是在他耳边念叨，当初话不多的阿飞愣是成了个话痨。

李莲花偶尔有意识就听一听，听笛飞声说自己的身世，说自己怎么成为金鸳盟盟主的，又掏心窝子说当年扬州一见红绸剑舞，丢了心。

听到这里，李莲花又怎能不知笛飞声居然心悦他，虽然震惊，却一点不厌恶，悲切中带着一丝欢喜，可他却无法回应，就算清醒也不敢回应。

他这样的人，怎么可以再去耽误别人一生。

海上风大，李莲花总是觉得冷，浑身也是冰凉的，也知道被笛飞声揽入怀中用内力运转全身才赶到一丝暖意。

船上的物资总有用完的一天，笛飞声看着海图和游记上的记载，也越发着急起来，短短半个月，李莲花濒死好几次，就算不被碧茶折磨死，也要被吐血吐死了。

但不知为何，他好像突然有了好转，每日醒来的时间延长了，至少能撑一炷香时间，但很快笛飞声就高兴不起来了。

李莲花记忆紊乱了，他逐渐认不得人，眼睛也看不见了，每天摸到笛飞声就猜一个人，有时候是漆木山，有时候是师娘，有时候又是方小宝，又或许是糊涂了，居然记得一些李相显的事情。

他没有喊过单孤刀，或许是真的被伤透了，潜意识里不愿想起，反而叫的最多的是哥哥，一边咳一边哭，像个被欺负了找到依靠的孩子，说他好怕，也好疼。

笛飞声每每心如刀绞，却不知怎么办，只能应和李莲花给他的身份哄人。

又过了两天，李莲花连声音都听不见了，也不知道他的记忆停在哪里，整个人趴在床沿差点摔下去，又是咯血又是叫师父，被笛飞声揽入怀中后问他能不能点灯，他怕黑，过了好半天，又央求着让他说说话。

可问题是，笛飞声一直在哄他，霎时间，四周仿佛真的寂静无声，笛飞声愣愣的看着李莲花，仿佛他真的失声了一般。

李莲花清醒的时间又变少了，然而他正常的时候也不多，或许是听不见也看不见，只能回忆，他跟笛飞声说话，自己这小半辈子都快交代完了。

碧茶之毒不愧是天下第一毒，饶是李莲花嘴硬，不清醒的时候也会喊疼了，他说冷，尤其是掉入海里的时候，本就毒发之际，又陷入冰冷的海水里，浑身是伤。

船上的物资越来越少，李莲花醒来几乎没有正常意识的时候了，他大多时候都在愧疚，都在说是自己害死了四顾门这么多人，又说当年他心如死灰的回去，却只听到了埋怨，于是他也真的将所有责任抗在身上，意识不清楚的时候又哭又不知道对着谁说对不起。

他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大度，笛飞声知道的，其实李莲花一直都很介怀，他放不下为什么云彼丘要给他下毒，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都到最后了，肖紫衿还不相信他。

他还是在意的，但他也累了，也没有时间去计较这些了。

李莲花又念着少师，说他最对不起少师了，丢了十年，好不容易找回来，说断就断了，笛飞声看他差点又呼吸不过来，将断了的少师给他，这人摸着少师剑柄上的云纹倒是没这么激动了，只是紧紧抱在怀里，被断剑残刃割伤了都不放。

笛飞声几乎能感觉到李莲花的命在一点点流逝，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放弃了，直接带人回家，回云隐山，让他好好过最后的日子，又或者和他一起葬身在这不知名的海域算了。

出海一个月，笛飞声日日煎药为他输入内力，只想把人留下来，可李莲花如此痛苦，看的他差点放弃，但煎药运功从未落下，靠着那一船的药和一切对他有用的办法，愣是续了一个月。

海面忽的起雾，原本温和的海水翻涌起来，天色也逐渐阴沉，怕是要起暴风雨，笛飞声连忙收起船帆，做好防护，回房抱紧李莲花，不消片刻，果然下起暴雨。

船只在海面上摇摇晃晃，偌大的海域显得这船如此渺小，漆黑的海水仿佛深渊，一个浪打过来就能吞了去。

笛飞声忽觉不安，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下雨，但总觉得这次不一样，他突然灵光一闪，猛的看向床头被他翻烂的游记，那上面确有记载，出海寻仙药的游子在海上遇到暴风雨，卷入浪中，本以为就此殒命，却不想被冲到一海岛上，绝处逢生。

可这般险境，能否找到生机还另说，为避免被浪打入海中和李莲花分开，笛飞声撕开床单，将李莲花绑到身上，若能得天命怜惜找到出路也不至于分开，若就此沉入海底共同死去，那也是葬在一起的。

“阿飞？”

生死关头，李莲花居然醒了，而且清楚的叫出了笛飞声的名字，船舱内昏暗无光，可笛飞声见李莲花眼神灵动起来，光线昏暗，但笛飞声知道，李莲花突然恢复了视力，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。

因为此时的李莲花给笛飞声一种很不好的感觉，回光返照。

李莲花的呼吸很微弱，他快被晃的五脏六腑都想吐出来了，但还是伸手，摸到了笛飞声的脸，总是视力恢复了些，但也看不见什么。

他的记忆没有乱，但也好不到哪去，如果是正常的李莲花，绝不会摸索着笛飞声的脸，仿佛在记着什么，在巨浪吞没船只之前，他神志不清地摸着笛飞声的唇，轻轻吻了上去。

木船陷入海里，又撞上暗礁，四分五裂，随着海水的流向，不知去处。

再次醒来，笛飞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，他本以为自己死了。

身上的衣物被换过，他在一处木屋中醒来，似乎还能听到远处海浪的声音，夹杂着海鸟的叫声，外面天气似乎很好，阳光透着门窗的缝隙照射进来。

笛飞声没看到李莲花，翻身下床，腿一软重重跪在地上，运起内里，这才缓了过来，也顾不上身上还有被撞击的伤，踉跄着推开房门。

这是一处海边渔村，到处都是和中原不同的小木屋，家家户户前有晾起衣物，也晒了很多海鱼。

那些衣物也和中原人不同，但隐约可见南胤的影子，他真的找到了。

可是李莲花呢？

“诶，你醒了？”一皮肤黝黑的青年抱着鱼篓回来，见他醒来有些惊喜：“你怎么样，还记得自己是谁吗？”

笛飞声不知昏迷了多久，试着说了好几次，终于找到声音，只是听着沙哑的很：“跟我一起的人呢？”

说到这里，青年有些正经起来了：“跟你一起的那位，在我爷爷那里，他比你还严重，我爷爷说他命不久矣了。”

“他在哪。”笛飞声连忙抓住青年：“带我去找他！”

看他着急，青年想起那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的青年，想来这二人定是关系很好的朋友，也就丢了鱼篓，带人去了村中族医的木屋。

“我爷爷是族老，也是族里唯一会医术的，他医术很好，但连我爷爷都说他救不了你朋友...”以防万一，青年给笛飞声交代了点事情，让他有点心理准备。

这海边村并不大，很快到了族医的地方，一白发老者正在给李莲花施针。

笛飞声也不打扰，站了许久，老人收起银针，重重的叹口气，让笛飞声瞬间心下一沉。

“老人家，我...他怎么样？”笛飞声看向他，紧张询问。

“你和他，是从中原来的吧。”老者不知岁数，但一眼就看出他们是中原来的，给李莲花诊治时也确定，他们是来着寻医问药的，更关键的是，他发现床上这快死了的，居然有他们南胤皇族血脉。

老者挥手，带笛飞声来的青年就出去了，这族老紧紧抓住笛飞声：“你可知他是谁，还有，他为何会重伤至此。又为什么身中剧毒？”

这毒他自然是没见过的，而且已经侵入骨髓，药石无医了，可恨他继承了他们南胤的医术传承，却救不回好不容易遇到的皇族后人。

笛飞声只好简短说明他们的情况，以及李莲花中了十年的碧茶之毒。

“诶。”族老叹气，又悲痛地连拍大腿：“怎会如此，若你们早几年来，我还能救他，可现在。。。。”

碧茶之毒虽霸道，但老者还是有把握救人，可如今这地步，就算他是神仙也救不回来的。

若不是李莲花体质特殊，又有扬州慢护体，恐怕连十年都撑不到。

“就这两天时间了。”族老说：“以我的医术，配合我族秘术，也只能让他最后清醒两日。”

笛飞声只觉天旋地转，猛的喷出一口血来，他从未求过什么人，现在却跪在老人面前，求他救一救李莲花。

明明他们漂泊了一个多月，又历经生死才找到这传说中的蓬莱，可一切都晚了。

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没了，笛飞声跪在李莲花床边守了一夜，握着他的手源源不断的输入扬州慢和悲风白杨的内里，可再也不能让他的身体变暖。

第二日，笛飞声求族老让李莲花清醒，至少再多看看，以他的性子，如果可以的话，是不想在昏迷中痛苦地死去。

蛊虫入脑，李莲花果然清醒了过来，至少浑身没力，腰腹下更是没了知觉。

他虽清醒，但也不太好，感觉痛入骨髓，连脑海中都仿佛时刻有针扎一般。

笛飞声抱他去海边看景，牵着他的手一直输入内力不敢断开。

蓬莱很好看，岛虽不大，也是有几个村落的，据说当年有一部分不愿只想着复国的南胤人出海来到这里，和当地人融入在一起，生活到了今天。

这里的景色也确如仙境，李莲花咳了半天，才磕磕绊绊的说出一句这里比东海之滨好看多了，海天一色，如梦似幻。

他看起来状态比这一个多月以来都好，好像他只是得了场风寒现在有些虚弱，话越说越多。

“阿飞，看来我是要对不起你了。”李莲花只觉得双眼模糊，只说：“别让我耽误了你。之后，带我回云隐山吧，蓬莱虽好，但不是家。然后，忘了我....”

他声音越说越小，但笛飞声却像气他一样，带他回云隐山可以，但绝不会忘了他，仿佛这样说，这小狐狸一生气，就能跳起来骂他是犟种。

但没有奇迹发生，李莲花安安静静的在笛飞声怀里睡着了，再也没醒过来。

笛飞声还是带李莲花回去了，来时凶险万分，回去却一帆风顺，也多亏了那位族老，让李莲花没那没快腐烂，仿佛他只是睡着了一样。

他们回了云隐山，芩婆一见到小徒弟，差点哭晕过去，方多病接到消息，带着狐狸精赶来，整个人仿佛天塌了一般。

笛飞声只是平淡的交代一切事宜，处理好后给李莲花重新换了一身好看的衣裳，让无颜打了个能躺两个人的金丝楠木棺材，墓就在漆木山旁边，之前单孤刀的早就被铲除了去，重新挖了个大些的，等第二日要下葬的时候，无颜和方多病才发现笛飞声已经没了气息，躺在李莲花身边，两人还十指紧扣着。

无颜瞬间跪倒了，哭着喊盟主，连芩婆都没想到，笛飞声居然真的殉情了，还要跟李莲花葬在一起。

也是他痴情，方多病这个年纪最小的扛起了一切，他埋葬好李莲花和笛飞声后，又交代无颜不要声张，不要告诉其他人免得扰了他们清净，他好像突然长大了一样，沉着冷静安排一切，等做完这些，他呆呆的坐在莲花楼门口，狐狸精安静的趴在他身边，这个少年突然哽咽着放声哭泣。